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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张娟专栏】春深寻老杜

2017-05-02 凤台四中张娟 语文湿地

春深寻老杜


文/张娟


人到中年,有意无意拿起的是带着霜意的书籍。因在那里,思想被人生的深秋拂过,带有沧寒之气,字里行间蕴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。带着中年人的心情读老杜,你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就产生了恭敬、亲近之好,好像他成了你的一位远祖,因跟你有了血缘关系,而经常触到连心的疼。接着,就想去拜访、想去祭奠、想去拾遗青苔覆盖下他的一生。

他的出生地,即河南巩义,距离我们五百多公里,叶嘉莹先生也曾抵足那里。我想每一位热爱杜诗的人,都可能不动声色地悄悄去过吧。

从前说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,如今交通便捷,只要心存爱意,愿意躬身去寻,日思夜想的人很快就会浮在你的眼前。真的,早晨八点钟从凤台出发,午后一点多也就到了。其实下了高速,踩上这方泥土,绛紫的“杜甫故里”的旅游指示牌就不时地闪在眼前,像一种直觉的召唤,让你陡记归途、熟门熟路,让你很快就能看到 “千秋诗圣,杜甫故里”的高大石礅。

“杜甫故居”最近几年才修缮完工,并向外开放的。门票成人的是65元,1.4米以下的儿童免票,用“康百万庄园”游览过的门票还可抵半价,导游费60元一次。想想杜甫一生贫病交加,境况令人唏嘘,而今天在其居住的各个城市,旅游业因他而挣得钵满盆盈,如果他还活着,看到“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”的“吾庐”,竟变成了“大庇天下旅游俱欢颜”的一个又一个五A级景区,该如何感想。当然,无论外界如何喧嚣,老杜的内心是板直的,端正的。

网上说的那尊震撼人心的杜甫铜像,就在对着大门的地方,验过门票,进入景区抬首即见。高九点九米,手持书卷,神情端庄,目光射向远方,远方正值落花时节春深寂寂,远方阳光如瀑白花花一片,都说这是青年的杜甫,“会当临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意气风发得很呐。但我细细打量,须眉凝蹙,面色静穆,这分明是岁月把雄心壮志磨成了老茧,而不甘心不甘心,欲破茧而出,欲铲奸除恶的中年老杜啊。你看他手里攥着书蠹,紧紧的,攥出一手心的汗,外表却是冷漠着……那是经历了三番五次地奔波、干谒、悲辛、枯燥后,内里充盈的忧患,“眉梢眼角”潜伏绝望、希望、希望、绝望……

我就这样思着、想着、稍稍走开。

接着是“诗歌展厅”,一共四个。正堂叫作“诗圣堂”, 供奉的是杜甫的汉白玉坐像,上方匾额题着“诗圣千秋”几个大字。看这几个字,端端正正,力度得法,落款是朱德,国家元帅原来却也是弄墨之人。

四个展区分别是“推己及人——从一己的苦难升华宽仁博大的爱”、“穷年忧黎元——魂牵流离困厄中苦难的人民”、“不眠忧战伐——心系战争创伤中疮痍的大地”、“润物无声——用细腻的情感捕捉自然与生活之美”。前三个展厅波澜壮阔地展示的是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带来的民不聊生,“万方多难”的战争场景。其具有史记价值的《兵车行》《三吏三别》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全在此列……兵火疮痍的大地,颠沛流离的难民,嘶鸣的战马,战乱的硝烟,辅以音频投影……古老的中国在负疴,在喘息,遍地哀声,像要把人泅困在暗室,沉滞,正在呛心,但转过一个门,“……晓看红湿处,花重锦官城”,第四个展厅正在演绎一场《春夜喜雨》,那是杜诗里少有的欢愉之作,让人心情倏尔豁朗之作,和我们小时候学的《江畔独步寻花》异曲同工,或许,春天、雨夜、繁花,最能感动风餐露宿之辈,感动饱经忧患之人。那个爱花、爱美、深情绵邈的老杜,哪里只是“沉郁顿挫”啊,他的温情,他的审美,就在眼前,千百年来如此,从来不曾改变,为何留给世界的总是眉头紧锁啊。然而杜甫就是杜甫,“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”,花再好,月再圆,镀上战争的阴云,镀上“人生失意无南北”的底色,其意境皆是阴风黑雨,雪上加霜,这座展厅同时不也正在演绎着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。

我们被安排的导游是财经大学的大二女学生,她刚拿到导游证,正在实习阶段,讲解的时候,对杜诗的理解还过于范范,甚至有些诗句还读不通顺,比如“花重锦官城”的重,音频里就读成了“chong”,她也没有听见。但是不要紧,接触是最好的熏陶,热爱的格局一旦奠基,精通只在时日。

在杜甫诞生的窑洞前,几百年的老槐树、和新栽的梨树、枣树枝叶纷披。笔架山赫然在目,导告诉我们:这是一座土山,千百年来的风化,现在只三十多米高了。记得大师赵朴初老先生曾经曰:“我闻杜甫里,山形有笔研。傥使甫复生,喜作巩县赞。”先生只是“我闻”而没有如我等亲见,谬把“笔架山”认作“笔研山”,所以百闻不如一见,见了这山,以后放笔的姿势里便有了老杜的温度, 有了巩义人的山水。

不知经过多少次修整,这座古窑已经高达3米,阔2米,深20米,门额上是郭沫若手书的“杜甫诞生窑”几个苍劲的大字。窑洞内外用灰色古砖砌裹,看起来大方阔气并不像贫困潦倒的“杜宅”。窑里左侧放着清代刻撰的杜甫故里的石碑,再往内放着一尊从民间收集来的杜甫雕像另外几眼窑洞依次排开。靠着院子的一角墙根盖着一眼古井,无人问津的一眼古井,据说是杜甫小时候就有的,已经枯竭,好像也没啥依据,导游无从说起,只说“很古很古”的。庭前立着一棵塑料模具果树,上面攀爬着一淘童,那就是“庭前八月梨枣熟,一日上树能千回”的少年杜甫啊,根据诗歌演绎的调皮、顽劣的少年杜甫,放在今天估计也是老师眼里的“刺头儿”。但人生不就是一副留白的山水笔墨,诗歌里的一点点痕迹,恰恰蕴藉多意,因这“玩”字里有灵气,也有底气。

左侧厢房内的蜡像展示的是杜甫七岁咏凤,如果“一日上树能千回”说的是灵气,这里就完全是有底气的杜甫了。在《壮游》诗中他曾自道:“七龄思即壮,开口咏凤凰”。想想七岁就以凤凰为题写诗的人能有几人?而且据史考据,他九岁已有不少作品,到十四岁时,更是崭露头角,出入于文人荟萃的场所,与名人交往更增添其不俗之气,郑州刺史崔尚、豫州刺史魏启心,曾都褒奖过杜甫的文才,说他似有班固和杨雄之才。另一幅蜡像展示的是杜甫九岁习字。其中“九龄书大字,有作成一囊”一句,可见杜甫从小即学习用墨,到九岁时,已养成写满一口袋的习惯。影壁上介绍,说其祖父和父亲都于书法上有一定造诣在家庭翰墨的熏陶下,杜甫的书法日有长进,步入壮年后形成“瘦硬”风格。只是他的诗名太炽,遮蔽了书法我边读边琢磨,是不是这个理儿。

云:“我被文字误一生”,其实杜甫呢?他的“诗歌人生”,至死都“迂”而不改,让人怜,让人敬,也让人不解。绕过窑洞,就是杜甫成长的园地,即“诗人展园”。在这里,十余年漫游、十余年求官、一生的飘零,盛世转衰,留下的1400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篇,及诗歌演绎的人生,全部一一呈现。这就是生命的真相,阴湿、空寒,却也不乏温暖、明亮。我一路唏嘘,在最后一个“湘江绝唱”的展区里,一叶孤苦伶仃的小舟,头裹旧巾,形如枯槁的老人,正在摊笔弄墨,那是被贫病折磨的与日不多的老年杜甫,像我因食道癌水米不能进的祖辈,为了留给后辈一点什么,但动作已经偏枯,只有无限留恋,没有声音……画面之外依然是不太平的世界,“战血流依旧,军声动至今”……如鲁迅所言: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我只觉得他们吵闹。”吵闹是他们的,此时的老杜,没有了肉体的伤痛,没有漂泊的艰辛,只有静谧的精神领域,只有语言的控制力和那种至死而迂的“儒气”。


在这间展示厅,我看到一位老妇,衣衫简陋,村民模样,对着杜拾遗“献礼”的地方拜了三拜,对着刻着杜甫的一生事迹的地方拜了三拜,我禁不住举起手机,因这反复的三拜,是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”的精神回馈,是一千三百年后的老百姓的隆重“献礼”。

返回的路上,再一次走过杜甫曾经玩耍的桥,诗圣桥。桥下泗河静流,据说会流入伊洛河,最终汇入黄河。导游告诉我们:桥北四公里处是河洛交汇的地方,也是河洛文化的发源地,历史上著名的河图洛书就出于此。无疑,是丰厚的文化底蕴孕育一代诗圣功;而流动的泗河,洛河,使杜甫无论走到哪里,都捧着家乡这一钵“水”。“露从今夜白,月是故乡明”,我背对这两句诗拍了照片,因这两句话激荡起我逐渐被喧嚣淹没尽净的诗情。


是啊,有了故乡,就有了根,一切灾难就不再是难,一切艰难都成了漫游游历,都成了素材积累,都成了创作经验。也因了这些,中年读老杜,读到疼,读到震撼,但不会产生虚无之感,亦不会平白颓废,就像伤口上撒了一把盐,许多现实的伤痛在老杜面前愈化愈小,乃至无迹无踪。

作者简介:张娟,安徽省凤台县第四中学语文教师,文学硕士。欢欢喜喜跟随君姐,修炼不老的青春,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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